關鍵詞︰歐美關係、戰略自主、貿易與科技委員會、最新跨大西洋議程
上文提到,要正確理解歐中關係,必須了解歐美關係近年的改變。這不單是特朗普上任後對歐美關係的衝擊,更是由奧巴馬年代《跨大西洋貿易及投資夥伴協議》(TTIP)談判難產,均突顯歐美之間的差異不是一個「西方」(The West)可以掩蓋。事實上,也因為這些差異,歐美更緊密合作的動力,更多是體制以外的因素如國際公共衛生議題、對華問題、對俄政策等。
歐美關係「再出發」?
為何說歐美之間的合作並沒有想像之中那麼密切?先不說因為「稜鏡」事件(The PRISM)發現美國情報人員截聽不同歐洲領袖的通話,以及歐盟不斷強調的戰略自主(strategic autonomy),單是歐洲共同市場及美國市場 – 兩個最大的資本主義市場 – 在處理不同的貿易議題的取態,足以證明兩者對一些「普世價值」的分歧。例如以《跨大西洋貿易及投資夥伴協議》的談判為例,在眾多議題中只有公平競爭、加強海關及貨物貿易合作、中小企貿易及國與國仲裁機制達成共識,一些關鍵議題如知識產權、補貼、能源及原材料貿易等,均停留在相互提案甚至各自表明立場的階段。而有部份的爭議如環境保護、食品安全等問題,更是歐洲媒體不斷抨擊TTIP的原因,認為美國在上述領域遠較歐盟放寬,最終只會影響歐盟成員國及市民利益。而隨著特朗普上台,與歐盟在政治及經濟磨擦不斷升溫,在2019年後TTIP的談判基本破裂,兩地也重回以世貿準則,外加一些領域的合作(如「開放天空協議」)作為彼此的貿易基礎。
當然,拜登上台後兩地關係有明顯改善,例如2021歐美峰會成立新的貿易與科技委員會(Trade and Technology Council),推動大西洋兩岸在貿易、投資及科研上的合作,也終於在11年後就落實供應鏈安全達成共識,以回應因新冠疫情影響的環球供應鏈穩定。而剛過去的第二次貿易與科技委員會會議,雙方在協調對俄羅斯制裁、人工智能及個人私穩、半導體供應鏈、食物供應及安全問題等加強合作,相對上算是成果豐碩的一次會議。
「最新《跨大西洋議程》」並沒有解決核心問題
然而,不難發現這些所謂「最新《跨大西洋議程》」(Renewed Transatlantic Partnership),其實沒有從根本地解決兩地的差異,反而更多是著重回應新地緣政治對「西方」的挑戰,這既包括對華及對俄政策近年急速改變,也因應新冠疫情打擊兩地經濟,因此兩地暫時放下成見,謀求對兩大市場最好的經濟及政治利益。
事實上,著名智庫卡耐基歐洲(Carnegie Europe) 在去年12月訪問不同學者,要求他們為過去一年的歐美在不同議題合作的重要性及合作質素評分(10分最高),結果在環境、科技及中國問題上重要性及質素的差距最為明顯,分別是-3.1(環境)-2.6(中國)及-2.4(科技)。正如該研究報告分析指出,即使貿易與科技委員會的討論涵蓋不同的議題如企業稅、市場監管、關稅下調等問題,但實際上一些很根本的核心問題並沒有解決 – 當然也難以一時三刻解決。具體而言,歐美未來在貿易的分歧主要涵蓋以下數個層面︰
第一個爭議領域關於綠色能源及環保政策。儘管在2021年的歐美峰會兩地表示希望建立一個「綠色科技聯盟」(Green Technology Alliance),但兩地在能源市場改革步伐仍有相當大的距離。特別是因為俄烏戰爭,一方面歐盟向美國購入液態天然氣以解決燃眉之急,另一方面同時加強歐盟綠色能源轉型的決心,及加快針對綠色能源立法程序及相關政策推行。反之作為國內其中一個重要的利益團體,美國石化能源企業對於何時減少石化能源使用 – 特別是煤炭作為石化能源 – 不斷在明在暗向美國國會施壓。
第二個爭議領域是數位科技、市場及服務。早前也分享歐盟未來半年將就數位市場及數位服務立法,而這些立法的反對者往往是來自美國的科技巨擘,原因是它們早已確立其市場優勢,也變相直接落入這些新法例直接監管的對象。事實上,不少美國企業在歐盟早已因個人資料保障等問題繳交下不少罰款,也不時成為反壟斷審查針對調查對象。當然,涉及科技也自然涉及知識產權及研究問題,而歐盟近年積極透過國家資本支持成員國加強科研能力,也要求接受資助者需要將知識產權留在歐盟成員國國內。這樣由上而下的科研方式及監管制度,正正是美國科企最不希望面對的營商環境。美國科企會如何利用其影響力向美國政府施壓,又或者美國政府借力打力,一方面向國內科企要求改革,另一方面以科企的不滿作為與歐盟談判的籌碼,將決定雙方如何解決這些爭議。
第三個爭議是食品安全、藥物認證及產地來源的爭議。從處理新冠疫情中,不難發現兩地對疫苗製造、相互印證等仍有待磨合,而美國當局如何與歐盟當局合作,實驗室之間能否達到彼此要求的資格,均是歐美早在TTIP談判時已要面對的問題。而食品及產地來源的問題,對歐盟而言涉及大量的知識產權及商標問題,美國食物製造商一直希望打入歐洲市場,卻往往因為這些食品標籤及認證而卻步。「最新《跨大西洋議程》」能夠解決這些積存已久的問題,也是歐美貿易問題的一大關鍵。
為何要理解歐美的差異?
說到最後,為何投資者要了解歐美之間的差異及矛盾?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香港及亞洲的投資者往往習慣英美世界的視角,認為歐洲作為「(英美)西方」世界的一員,為何在處理商務問題上與英美世界格格不入?事實上,筆者與不少歐盟成員國駐港代表討論時,他們也對筆者抱怨與香港及亞洲投資者討論歐洲問題時,他們往往以英國及美國的處事方式來批判歐盟的處事方法,令他們也感到不是味兒。這些歐盟成員國駐港代表往往分享投資歐洲的成功之道,往往都是希望筆者能鼓勵在港投資者親身到歐洲一轉,了解歐洲共同市場的潛力及獨特制度。而要了解歐盟投資的潛力,筆者認為首先要從認知上,將「歐洲」、「英美」及「西方」分為數個不同概念,不要將「歐洲」與「西方」劃上等號去分析及理解。
其次,從實際層面出發,歐盟與英美世界在政治及外交取態不同,因此面對的地緣政治風險及處理手法均有差異。而隨著未來地緣政治風險升溫,合理地評估歐盟的地緣政治風險及其回應策略,對於投資者財富的風險管理尤其重要,甚至可以從不同的地緣政治風險中尋找到好的投資機會。
陳偉信博士
Orientis 研究總監
(三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