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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龍訪華後的餘波已踏入第三個星期,而隨著時間的過去,歐洲內部似乎也消化了法國的「脫軌」行為,重新定調歐盟在台海問題的立場。事實上,剛過去的星期四馬克龍與美國總統拜登通了電話,期間馬克龍分享訪華之旅的得著。而從白宮及愛麗榭宮在會談段後公布的新聞稿,也印證了上星期我們提出對台海問題的理解︰白宮提出的「海峽兩岸和平與穩定」(peace and stability across the Taiwan Strait)並沒有在愛麗榭宮的新聞稿出現,反而在討論「印太問題」愛麗榭宮卻「煞有介事地」提到在維持「自由航行」(freedom of navigation)的原則,足見不單止一個台海問題各自表述,甚至在印太問題也是。當然,對於有細讀上星期有關法中關係的基本盤讀者而言,其實不是甚麼新鮮事。
筆者說這不是一件新鮮事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在Orientis分析政策及政治風險時,其實是將地緣政治角力與外交政策行為視是一個「理性概率遊戲」(rational probabilistic game),當中沒有「非黑即白」的二元對錯觀,也不是「空中樓閣」的主觀判斷。因此,本篇的重點將嘗試向投資者展示法中關係的一些限制條件,從而表明馬克龍對華政策及訪問言論是可被預測的「合理政策選項」。
地緣政治風險分析作為「理性概率遊戲」
筆者接觸過的不少投資者,發現他們不是認為政治分析一定會給予一個「明確的答案」,預言何時何地有哪些政策會出台;就是認為政治風險分析不過是分析師的「主觀判斷」,分析師的「政治偏好」會主導政治風險及外交政策分析 – 而這其實也是反映他們如何理解政治事件。
然而,除卻部份極權政體,大部份國家的政治決策均非「一言堂」,反而是歷經一個千絲萬縷的權力網,以及一個千錘百鍊的官僚系統所得出的結果,因此不是「一人之力」或「一言堂」可以左右大局 – 特別是當我們放諸民主國家如美國及歐盟眾多成員國。因此,我們可以透過分析權力網、官僚系統,以及其面對的本地社會及國際社會脈絡,便可了解到該國政府作政治決策時的關鍵限制條件,從而預判可能的理性政策組合以及個別政策出現的概率,繼而分析不同情況下投資者可獲得的「政策紅利」及面對的「政治風險」,從而完善投資計劃的「地緣政治風險分析」。因此,Orientis不是一群手握水晶球的先知,地緣政治風險分析與其他經濟數據分析及市場研究本質上並沒有分別,不過是我們收集的數據不是經濟市場數據而是政治市場數據(political market data),分析的不是市場及企業政策及管治對投資者的影響,而是政治制度及政府管治對投資者的影響而已。
儘管馬克龍早已完成其訪問行情,愛麗榭宮也積極修補訪問所引發的公關災難,但為了讓投資者了解馬克龍訪華言論是在「本地限制條件」(local threshold conditions)下所得到的最合理選項,筆者嘗試以「中間選民取態」(median voters’ preference)及「政策持份者影響力」(policy stakeholders’ influence)作為分析框架,也讓投資者了解法中關係的「本地限制條件」,也算是向投資者透露一些Orientis日常政策分析時的基礎實務操作。
在分析法中關係限制條件之先,我們可先了解現時法國民眾對於中國的取態。根據2020年法國國際關係研究所(IFRI)聯同中歐亞洲研究所(Central European Institute of Asian Studies)發表的研究報告表示,有近百分之62的受訪者表示對中國的印象是負面或極度負面,而且有愈來愈負面的趨勢其負面程度甚至高於俄羅斯(當然那是早於俄烏戰爭前),也僅次於北韓而已。事實上,法國民眾對於中國的負面觀感不但是跨黨派(幾乎每個主流政黨都有過半以上的支持者對中國負面態度),更是跨議題(由網路安全到人權問題等都對中國持保留及負面態度)。如此一來,面對如此強大的反華情緒,馬克龍訪華後的訪問內容明顯是「政治自殺」,釀成公關災難似乎是注定的事。
法中關係的「本地限制條件」︰訪華言論並非愚蠢選項?
然而,民意對華傾向如此負面不等於「中間選民取態」以及「政策持份者」的傾向會是如此。首先根據相同民調顯示,法國有超過6成的民眾也認為法國需要在氣候變化、疫症、反恐等全球議題與中國合作,而這正是馬克龍訪華的其中一個主要內容。更重要的是,法國民眾普遍就對華外交政策無感,有近4成3的受訪者其實並不知道法國對華政策何去何從,而有3成5則表明法國要有自己的對華政策,要求歐盟領導歐盟對華政策的受訪者僅佔百分之15。因此,馬克龍一方面以法國總統身份國是訪問北京,另一方面也「帶著」歐洲執委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與習近平作三方會談,強調法國的自主性及在歐盟的領導能力,反而是符合「中間選民取態」的佈局。因此,當英語媒體《政客》(Politico)刊出馬克龍訪問後,不少懂得法語的朋友傳來《回聲報》(Les Echos)有關馬克龍訪問,並指出在法語世界及英語世界的報道重點與觀感並不一致。馬克龍在法語媒體的表現,其實是更貼近法國民眾對華政策的中間選民取態︰建立一套法國自身及領導歐盟的對華政策,強調與北京在全球議題合作的重要性,強調要減少中國企業在法國(以及歐洲)在電訊及商貿議題的風險(de-risk)。
事實上,即使在貿易及投資議題上對中國印象負面,也不認為法國要主動推動法中關係及投資,但其實有近百分之55的受訪者認為中國對法國的發展最為重要。更重要的是,法國對華貿易政策的「中間選民」其實不是一般民眾,更多是傾向法國國內的大型跨國企業,其中一個原因是法國經濟結構限制了法國對華貿易政策的政策選項。正如法國克萊蒙-費朗大學(University of Clermont Auvergne)經濟學教授Mary-Françoise Renard指出,法國的企業結構其實很兩極化,不是跨國企業集團就是以本地市場為主的小企業,在欠缺中型跨國貿易企業的情況下,對華貿易及投資幾乎是由這些知名法國品牌企業(如空中巴士或LVMH集團)所主導,因此法國對華貿易及投資政策本來已傾向跨國企業集團利益。即使法國總體對華貿易形象日趨負面,但「中間選民取態」不會轉為與華經貿脫歐,最多是要求法國要極力保障法國企業在華利益,以及防止地緣政治風險直接影響法國在華投資。而這個立場也正是馬克龍訪華的另一個外交重點(甚至成果),卻在訪問的公關災難中被掩蓋起來。
因此,假如我們從法國本地限制條件分析,馬克龍訪華行程的得著及訪問言論其實是「本地限制條件」下的「合理對華政策選項」,意味著不管何人上台,只要這些限制條件不變,法國對華政策不會有明顯轉變。事實上,相對於社交媒體及國際報章對馬克龍台海問題口誅筆伐,馬克龍在法國面對的問題更多是早前退休金法案所衍生的政治情緒,訪華所衍生的公關災難不過是在火上澆油而已。當然,這種「軟弱」對復興黨(Renaissance)現時國會合作盟友或將來希望吸納的民意,即共和黨(Les Républicains)的選民,其實影響不大,因為它是眾多政黨中對華「最友好」的法國政黨,也是與商界最為友好的政黨。
倘若是上世紀60年代的歐盟及歐洲政治格局,馬克龍的對華取態可以說是無可厚非,甚至真的有戴高樂當年對華政策的影子。然則,馬克龍又是否有能力將他貫徹他的「21世紀戴高樂主義」完全轉化成法國對華政策未來,甚至影響歐洲未來的對華政策?筆者認為機會不大,甚至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反效果。歸根究柢,今天是21世紀20年代,法中關係的限制條件不僅限於本地政治及經濟結構限制,歐盟政治體制及經濟結構對法國外交政策所施加的限制早已超過冷戰時代戴高樂所面對的限制,要複製「戴高樂主義」的外交政策及對華方針幾乎絕不可能。而馬克龍的其中一個失算,在於自以為他掌握了歐盟外交政策的話語權(這從法語媒體刊登的訪問中隱隱透出),忽視了歐盟政治層面對法中關係施加的限制。而透過分析歐盟層面對法中關係及歐中關係的條件限制,我們將更有效了解未來法中及歐中關係的走向,而這也是下篇分析的重點。
陳偉信博士
Orientis研究總監